肖培东

亲戚们凑了几个三四年级的娃，要我给他们讲课。我实在拗不过，就硬着头皮去试试，每次都是被他们弄得落荒而逃。

今天给他们讲的题是“我笑了”。笑嘛，孩子们总最乐意，果真，我把这“笑”字写得笑笑的，好像一个人咧开嘴止不住地一样，孩子们就开始乐了。

“这个字写得像个笑嘻嘻的人，是肖老师吧？”

“是啊，那你们猜猜肖老师为什么要笑啊？”我顺着他们问。

“六六哥哥考试考了一百分!”

“六六哥哥考上了名牌大学！”

“一定是肖老师考试也考好了！”

我考试？有趣！那我小学的时候都考多少分呢，你们猜猜。

“100分，不过是两门课加起来。”熊孩子开始发力了。

“数学考了8分，不，零点八分。”一个女孩子开始肆意拉低我的智商。

“哪里哦，我估计语文数学加起来都没8分。”

……

那你们都考几分？我装作很认真的样子。

“我从来都没考过八十几分！”

“我经常考一百分！”

“我们班几乎都考满分！”

孩子们的嗓门一个比一个高，他们看我，可怜兮兮地看我，仿佛我真的是从那个沼泽地里挣扎爬出来的人。窗外的阳光淡淡的，小鸟儿也不安分地掠过，只有远处的屋脊，还虫一般地匍匐着。

“那你们想想，那一天，肖老师考试考到了82分，这是我小学考的最高分，当我的老师报出分数的时候，肖老师会有什么反应？”

不用举手，他们直接就站起来，呀呀呀地叫。

“你一定很高兴，心里很激动，你会想，怎么可能，平时都考不及格的，这次怎么就及格了，而且，而且，竟然是82分！”最调皮的男孩子吵着要说。

“你当时一定满脸通红，同学们没准怀疑你，你自己都不相信……”说着说着，女孩的脸倒是先涨得红红的。

“我从来没考过82分，要不再给你加10分吧，那还是太低。”男孩撇了撇嘴，有点不屑，“六六哥哥应该比你好很多，不过你一定很激动，你站起来，又坐下，身体都会乐得晃起来吧。”动作的想象还真比较合理。

开心就要告诉全世界——给三年级孩子讲课记 肖培东

一个女孩“扑嗤”笑了一声：“你肯定在想，中午妈妈知道了会有多么高兴，你从来都没让他们开心过。妈妈烧好吃的给你了吧。对了，老师，你考试是考数学的吗？语文也这么低？”

我喵了她一眼，顺着她的意思示弱了一下。她很得意地坐下，还不忘对周围的孩子们眨眨眼。

那你们再想想，我当时是怎么笑的呢？

“你走上讲台，对老师鞠躬，谢谢老师，笑了。”

“你笑了，很快就止住了，因为你发现你还是全班的最后一名。”

“你脸上挂着笑，老师也在笑，同学们也在笑，大家都为你高兴，不过，老师，你考得可真少啊。”

孩子们很满足地笑着，我笑了：“对，我还会努力，你们可以对我鼓励鼓励。”

然后孩子们就代替老师、班长等对我进行鼓励教育，告诫我要戒骄戒躁，更上一层楼。

孩子们，你们说，我考了好分数，这时，我望向窗外，会看到什么？

阳光！阳光会照耀过来，你觉得暖烘烘的，开心呀。

小树！小树会在风中为你摇摇树枝，他们也觉得不错。

小鸟！小鸟飞来飞来，帮你唱歌。“小鸟说，好好好，你为什么那么好！”还真的唱了起来，只不过奚落我的成分更多。

然后再来一阵雨，把你淋湿了，你就明白自己只不过才82分！

你看，我笑了，可以写我笑了，可以写我的心理，我的神态，我的动作，可以写老师同学们，可以写窗外的世界。开心就要告诉全世界，让全世界陪你一起开心。写作文的时候——

我说得很用心，孩子们却多没在听，还在想着我怎么考82分还那么开心，眼光中无限同情。

……

“我笑了，我是小树，小树为什么会笑啊？”我继续引导，“我”有很多。

“小树发芽了，变绿了！”

“小鸟飞来，和它做伴了。”

“森林很美丽，人们不来砍伐了。”

“天空变得蓝了，小树心里特别高兴，长大了。”

孩子的世界，一切都是清澈生动的。

“我笑了，我是妈妈，猜猜妈妈为什么会笑呢？”望着这些熊孩子，觉得做个孩子真幸福，做他们的父母一定也很幸福。

“因为我考试考了一百分，又是一百分！妈妈笑了！”

“因为前天双十一买了很多东西。”看来，孩子也懂淘宝。

“因为妈妈怀孕了！要生双胞胎了！”哇，这答案，二胎政策深入童心。

“因为爸爸亲了她一口！”父母亲热被他看到了。

“因为买到了很多化妆品，我妈妈就爱买。”

那爸爸为什么开心得笑了呢？我转到爸爸上，看看孩子们怎么观察家里的大男人。

第一个答案就把我雷倒了：“因为他让妈妈怀孕了！”

这个叫着“怀孕”的男孩，用充满童稚的声音嚷道，莫非你家里的妈妈怀孕了，你很快要有小弟弟小妹妹了？

“因为我考上了名牌大学。”

“因为发了工资，而且，工资没交给妈妈。”天！

“因为明天不用上班，可以睡懒觉。”

“因为有人请他吃饭。”

……

那他们会有什么表现？会有什么样的心情？他们会到哪里玩？太阳会和他们一起捉迷藏吗？小鸟愿意唱歌给他们听吗？你们写写看，好不好？

孩子们高兴了，抓起了笔，开始涂抹他们的色彩。

“也许我是被妈妈宠坏的孩子，我任性。”我想起顾城的诗句。

熊孩子们不再理会我的82分了，歪着脑瓜在方格纸上爬着字，一边七嘴八舌地说着自家父亲的事，童言无忌，却是一脸的骄傲。

开心就要告诉全世界！

我被晾在一边，阳光斜射进来，满地灿烂，画满了孩子们的窗子。

我有点尴尬地站着，却笑着回到了童年。